编者按:作者为旅澳华人,在澳洲曾任执业律师,转业金融后,在德意志银行、普华永道工作多年。本文源自南怀瑾学术研究会、南怀瑾文教基金会,作者授权发表。转载请注明出处。
2012年的中秋夜
2012年的中秋月圆之夜是南师的荼毗之日。我在澳洲,哄睡着了刚满六个月的女儿。看着她的小脸,我想,可惜你今生没有机会见到给你起名叫做 “秦谂华” 的南老师了。虽然你今后会在国外成长,可是妈妈一定要帮你把中文学好。等有一天,你能够自己打开南师的书籍,领悟他的教诲。这才是今生最重要的事情。然后我面相北方,太湖大学堂的位置,跪在平时静坐的垫子上默念起了心经。 我深深仰慕,无比敬重的南师,今生无缘再见。 在太湖大学堂的餐厅里,老师饭后茶余和学生客人们聊天中所讲的故事,说笑之间对我的关爱和点拨,一个个情景历历在目。这一天,虽然有无穷的追思怀念,但是我并没有流泪。懂得了老师教诲,已经使得我找到了生命中确定不变的目标。我和很多有缘感受南师身教言传的人都有同感,认为他是开悟救世的人,能够掌握生死,现在缘尽而去。而对于悟道的人来说,“涅槃生死等空花”。所以我心中为南师欣慰,希望他能够休息一下。记得刚开始有机会去大学堂时, 我问了某同学一个很傻的问题,就是既然静坐修道可以达到长生不老,为什么南师是老人的样子而不是童颜常驻的样子呢。她回答说,所谓长生不老,是老得比较慢而已,佛陀的肉身也有生老病死,而老师是入世救世的人,每天做大量的事,牺牲很大。不久之后,我深深的体会到了南师是一个用自己的生命去普渡众生的人。哪有一个人可以一辈子这样不辞辛劳,完完全全的把自己奉献了呢?真的希望老师能好好休息一下。
那一段时间,我也很想把自己受到南师的教诲后身心转化的经历写出来。可是那时的全部精力都用来照顾孩子了,忙碌中没有能够缕清思维。我的先生知道我在家照顾孩子面对种种繁琐事情,晚上常常累得和孩子一起睡着,难得有静下来读书的机会。所以他有时间帮助照看孩子时,会让我一个人去读书。就这样自己一个人静静地读了 《点灯的人》和《云深不知处》这两本纪念集。再一次回忆起南师对每一个生命的珍惜爱护和同等相待,体会到他的教化牵动着那么多人的心,认识到他的一生中做了那么多对众生对社会有贡献的重要事情。南师常提醒我们,外布施有三种,钱财布施,无畏布施,和法布施。纪念集里处处显示出他的一生都是以最高的智慧境界和最慈悲的心不息的做着各种无条件的布施,而我也是一个在老师在世的最后几年中有幸亲临教化的人。看着看着,我不觉一次又一次感动的流泪了。
与很多能够和南师亲近的人相比,我无才无德,没有做出造福人间的事情,更无深刻的修行心得可谈。 我与南师的因缘是他生命中的一点滴,而对我的感染和影响却如涌泉。他的指教使得我重新认识自己,并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和目标。相信许多人与我有相似的经历和追求。希望我的一点点心得记录能够启发更多的人来认真读南师的书,听从他的教诲。
最初认识南师
十三岁去了澳大利亚以后,我就一直留在国外学习工作了。 我在墨尔本大学读数学系和法律系的双科时,父亲的工作调回了北京。所以每到暑假期间,我都回国看望父母。 最早两次见到南师,都是父亲带我去的。我的父亲事业成功,交友甚广,也始终一心为民为国。他有缘认识南师以后就成为 “人民公社” 饭桌上的常客了。我虽然不知道我的父亲和南师很熟悉,但是小时曾在家里的书架上找到也试着读过两本南师的书,一本是大陆华文出版者出版的《历史人生纵横谈》,一本是《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我二十三岁回国的那次,一家人去香港观光。爸爸说,这次去香港要带你去见一位很重要的人。 我得知是要去南师那里时,非常兴奋好奇,心中立刻充满了向往和尊敬。晚间到了香港坚尼地南师的住所去拜访,一进门, 感到那间不是很大的屋子里温暖愉快。圆桌已经快坐满了,一桌的人好像都认识我的爸爸,都在招呼着我们一家人入座。我还没看清楚南师,就听他在打趣儿我们了:“你看这一家人,女儿像爸爸一样的狡猾,妈妈这样的老实”。我从小就发现自己的思维分析方式和我爸爸的很像,好像是遗传了他的大脑结构。南师观察人的身心状况很清楚,一眼就看出来了。 入座后,我是晚辈资历浅不敢多言,在一旁观察南师,感到他慈祥可亲,既平凡又非常的与众不同,讲话很吸引人。也发现他在晚餐中和大家说笑之间有时会问我的爸爸,刚才的事说到哪里了,是怎么转话题说到现在这个事的。好像是在检查爸爸的思路,看有没有掉念。
饭后,南师安排宏忍师带我到一边学习打坐。宏忍师跟随南师学习工作多年,非常和蔼亲切,我那次在南师面前不太敢说活可是和宏忍师却聊得很开心。我告诉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在家里找到《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这本书读了。一开始还似懂非懂,越到后面越觉得是在看天书了。宏忍师听了直笑,说那个年纪看那本书可不就是像看天书。然后她认真的教了我七支坐法的要点。在检查调整我的姿势时,宏忍师和另外几位师父都发现我的头是歪的,然后发现我站起来时肩膀不平,胯骨向一侧旋转,脊柱也是弯的。其实刚一入座时我听到有人对我的爸爸说,“你的女儿很漂亮”。每次回国和爸爸在一起时,他的朋友和同事都会当着他的面把我各方面夸奖一番,听到后我会自我感觉很好。我很晚才明白这些夸奖不返老还童是真的更不能放到心里去。我并不很漂亮,但是很虚荣,太注意外表太爱打扮是真的。自己身体的不对称虽然感觉不出来,但是早已在几年前从照片中看出来了。而且发现站着时,习惯性的把中心放在右腿,坐着时,也喜欢翘起右腿。但是反过来如果站着时中心放在左腿,或坐时翘起左腿,就会觉得别扭。而且平时有些动作和角度会使得颈椎的左侧高端突然一闪的疼痛。另外时常会感冒,特别是觉得右边呼吸道容易发炎。反过来左鼻孔经常不通气。当宏忍师发现我的脊柱弯曲后,我自己很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的身体根本不健康,一点也谈不上漂亮,全都是靠衣服和化妆,都是假的。 宏忍师告诉我回家后要好好练习打坐,并且在打坐时一定要穿宽松舒服的衣服。她又送了我佛教故事的录影光盘,还有梵文唱的六字大明咒和日文童声合唱的《心经》的录音光盘(后来,在南师讲观音法门时曾听他说,那个梵文唱的六字大明咒是他平时很喜欢听的)。
临走时,收到了南师签名给我的第一本书:《论语别裁》。
寻找心灵的归处 - 太湖大学堂
可惜我的佛缘还不成熟。那次回家后没有看佛教故事的光盘,也没有读《论语别裁》。梵文六字大明咒和日文《心经》确实是很喜欢听。打坐试了一个星期,但是没有坚持下去。坐中,心一次都没有能静下来一点,反倒很像夜深人静失眠时脑子不停的转那个状况。双腿一开始只能散盘。后来发现勉强可以金刚坐。倒是把腿做得很麻了几次后,不知不觉间金刚坐没有问题了。所以很可悲,尽管已经有幸与南师相识,并且书架上放着一本他亲笔写着“秦颖小妹妹存研” 的《论语别裁》,而接下来过的却是糊里糊涂,虚度光阴的六年。身体也越来越不健康。才二十几岁,不化妆时看起来气色不好,心脏时常觉得不舒服,颈椎常出问题,运动后曾经晕过去两次。然后西医查出甲状腺功能短期紊乱,恢复后也没能诊断出具体有什么别的问题。虽然静坐没有入门,但是这期间我开始学习艾扬格瑜伽,并觉得对身心的帮助很大。
以往回国都会先到北京看望家人并去给祖辈扫墓,然后和爸爸以及他的朋友们去国内各处旅游观光。二十六岁那年请假回国看父亲时,因为他的几个好朋友在上海机场旁边的一个小区买了房子,父亲就带着我去上海和他们住在一起,每天聊天吃喝。这其中有好几个人都是认识南师的。有一天,大家提议去太湖旁看往南师,我才知道他已经离开香港来到上海附近。我很高兴又一次能够见到南师。但是这次人多,我们一群人匆匆来到太湖,和南师坐在一起聊了一会,然后看到了施工区的进展。那时三座楼框架已建起来,还没有装修。可以想象将要经过多少困难,耗费多少精力才能够最后建成太湖大学堂。
又过了两年,我刚离开澳洲的律师行,去了香港的投资银行,过着忙忙碌碌心无所息的上班族生活。周围的真情实意太少了。那时的我也自私虚荣,顺心时骄傲自满,不顺心时困惑烦恼。在远离大自然的都市繁忙之中,内心感到格外孤单,迷茫和无助。我在办公楼旁边找到一家瑜伽场所,日常俗务牵缠以外只要有时间就去做瑜伽,那个安静的环境给了我安慰。我也时常会想起六年前在香港坚尼地道去拜访南师的温暖亲切感觉。心中常常想,如果南师还在香港那该多好呀,可以去那里学习,可惜自己没有缘分能够见到他。那时我并没有失去对宇宙奥妙和生命真谛的好奇。读了很多西方当代科学研究的通俗书籍后,了解到现在的科学还不能回答人生最重要的问题。在学习瑜伽后,我也读了一些英文翻译的印度婆罗门教经典(韦达经)的选段和解释,受到了一些启发。另外也用英文读了有关古希腊哲学的文章。记得小时候听妈妈说过,佛法与一般宗教不同,里面有大智慧。所以每当听到佛法或见到修行人时,就自然起尊敬心。但是虽然曾两次从佛教信徒那里借来英文翻译的佛学入门书籍,都没有能够读懂。我本来从小文科就不是很好(还深深记得小学时期在语文课上分析课文和写作文的痛苦),再加上出国时年纪小,中文基础很差。所以即便我自己想去阅读中国的古文献和佛经,从中寻找智慧,也做不到,也不知从哪里开始。
终于有一天我问爸爸,可不可以请帮我联系一下南师的秘书,允许我去太湖大学堂拜访。回想起来,那时我还没有真正接触南师的书籍,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能够有资格去太湖大学堂,也并不很清楚到了那里能学到什么。只是朦朦胧胧觉得南师那里有答案,能够解释困惑着我的在精神探索中的重大问题。 一天下午,来到了太湖大学堂,得知晚餐时才能见到南师。突然宏忍师出现在我面前,六年后又一次见到她,非常高兴。她带着我参观了南师居住的主楼和图书馆。我认识的广泛阅读的人,中国人以及外国人都有,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拥有这么多书。更何况这些书的内容分量重,学问含量高。宏忍师大概是知道我对中国文化毫无了解,所以带着我走到了图书馆里的武侠小说部分。我在中国上小学时,正是武侠小说风靡全国的时期,但是在这里没有看到我熟悉的金庸和古龙,而更多的是明清及民国时期的武侠小说。 按我自己的读书理解速度,恐怕十几年也看不完这些武侠小说。后来听南师说,他读书是两三本书同时读的,佛经和武侠小说同时读。他也曾开玩笑说,如果说读书破万卷,单以武侠小说而言他早已超过此限。这个我是亲眼见到的。南师单在读书极广这一件事情中体现出的修养,在那时已经是我很难以想象的了。
太湖大学堂的餐厅晚上六点开饭。这天很巧,餐桌上主要都是老师身边的学生和工作人员,只有我和另外一位女士(白先勇先生的秘书)是来拜访的新面孔,所以老师就让我坐在他的右旁,大家同桌聚餐,气氛融洽。大家都称南师为老师。我来时本不知道如何称呼南师,因为我是晚辈。看到这个情景,自然也跟着大家亲切并尊敬的称老师了。 老师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是你自己要来这里的,还是你的爸爸叫你来的”。我毫不犹豫的说:“是我自己想来的”。老师听了说,“哦,这样啊,那有意思啊”。接下来大家问了我的年纪,然后发现我也属马,而且正巧小老师一个甲子。老师温和慈祥的说,你是一匹小马,跟在我这匹老马后面跑。在我的一生中还曾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她是我的姥姥,也大我一个甲子。当我六岁时,因为父母两人工作忙并且都经常出差,就把我送去了姥姥家住。所以我从刚刚开始懂事起,直到十三岁出国,都和姥姥很亲。 一家人里,只有姥姥和我两个人属马。那时大家都开玩笑,说是一匹小马跟着一匹老马。听到南师讲出这句我很熟悉的话,我突然感受到一种语言难以表达的慈亲和温暖。那天的话题也曾转到武侠小说,我承认自己小时候爱看金庸的小说。然后在意想不到之下,老师问了我一个很具体的关于书中主人公郭靖的武功的问题。《射雕英雄传》正是我最爱看的一部,电视连续剧和小说都看过若干遍。这个问题我觉得好像知道答案,也实在应该知道答案,可是想了一会并没有想起来。老师这下看出我读书都是走马观花了。我很不好意思,本来中文基础以及知识范围恐怕已经是老师见过的人里最往后排的了,结果还是回答不出来老师提给我的问题。
晚饭后,老师让人带我们去禅堂学习打坐。一边向前走,一边听到老师在后面的餐桌上告诫说,“好好教啊,她们学不好你们可要挨打”。在禅堂入座后,忍不住把刚才晚餐中大家的说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在检查自已的言行似的。然后第一次在静坐中把自己散乱无常的思想短暂的宁静下来,感觉到一个清静的状态,尝到了练习静定时的甜头。去过大学堂的人大概都知道那个禅堂的气场非常好,所以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另外我想可能多年的瑜伽健身也有一定的帮助吧。
自此以后,我喜欢上了静坐。在生活工作繁忙,身体劳累,情绪焦虑时会在不知不觉间停下很长时间,身心都会退步。但是每次恢复后都会再一次坚持每天静坐。有了反应或遇到问题时,就会在南师有关实修的书中寻找方法和答案。心静下来后,最开始感觉到的是身体的变化。初期胃部的反应明显,静坐后会打长嗝。后来有一天在大学堂的禅堂静坐后突然右肩的关节活动起来,咔吧咔吧响。然后一段时后从右肩膀转到左肩膀,然后又转到左颈椎,左颌骨,前肋骨,头骨,很多关节能够咔吧咔吧出响声。身体不同部位之间也有互相抻拉的感觉。静坐后对自己身体的不对称有很明显的认识。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是一个九连环,当一个地方有问题需要打开结时,要牵动很多别的地方都调整起来。 就是因为这个情况,使得我在静坐中困难重重,每次静下来时,心就被这些身体上的感觉拉走了。曾问南师我的身体问题很大怎么办,老师当即回答说,“你不要管身体,心和身体可以分离”。当时听了,我真的很吃惊。因为觉得老师当面的指示好像和他在书中所说的不同。关于修行次序,老师曾多次说过,在心理行为没有转变时,静坐的功夫是不会进步的。所以我心中一直认为心理和生理是密切连带的,互相影响的。 后来自己想明白了,两个说法只是看似相反其实并不冲突。另外老师对我是方便说法,对症下药, 因为看到我实在太著相了,被身体的感觉困住了,让我丢掉它。 但是这个道理对我来说很深很难,我还是没能完全领会老师的提示。直到今天,我的身体还是一个解到一半的“九连环”。虽然如此,身体的不对称恢复了很多。基本上别人看不出来,而且X光片上的脊椎也恢复正常了。但是自己知道胯骨和颈椎仍然还有问题没有能够解决。(与我有相似颈椎问题的读者,可以参考老古文化出版的《禅观正脉研究》附录(2),洪文亮先生写的《跏趺坐与股关节》。)
坚持静坐后,我的身体还有很多别的变化。其中一个在早期出现的明显的变化是耳鼻喉这个部位。从第一次坐飞机出国,我就发现自己的耳膜对起飞降落时机舱的气压变化比一般人的反应强烈。十几岁时曾有一次在飞机降落时疼的比平时还厉害,右耳还出血。下飞机去西医看了,说是耳膜轻微破裂。以后因为生活工作中经常坐飞机,就靠在起飞降落前半小时吃伪麻黄素来缓解气压变化对耳膜的影响。一天静坐后,左边的颌骨突然活动了。因为在头部,所以声音很大,下了我一跳。之后不久,耳膜开始自己调整。耳膜动时的声音自己听起来更大。然后紧接着就从鼻腔中能够吸下来并咳出很多脓血,有的是小米的样子,一颗颗硬的。记得时过一两个星期就咳干净了。从此发现坐飞机时耳膜不疼了,在有气压时,耳中有微风的凉凉感觉。当我把这个事情告诉爸爸后,他有些不放心。这之前不久,他刚得过鼻窦炎,做了穿刺治疗后痊愈了。他担心我也得了鼻窦炎,就建议我去找给他做治疗的耳鼻喉科专家检查。每当静坐中碰到身体变化时,我在当时 (其实包括事后)实在不能确定是得病了还是静坐中身体上好的变化。虽然我觉得应该不是鼻窦炎,可是因为确实曾咳出很多东西,想想既然有机会去检查一下也好。医生和护士把很多消毒棉花放到我的鼻窦之内,然后放了小小的录影机进去彻底的检查了一下。看完后,医生说,里面很干净漂亮!我觉得很好笑,大概只有医生才会说鼻窦漂亮吧!
另外一个身体上的明显变化发生在我最后一次去大学堂之后。那是2011年的一月份,我刚刚辞去在澳大利亚的一份工作,所以这次有幸在太湖大学堂住了四个星期。这期间,我每天都坚持去禅堂静坐。回到澳洲后,仍然在家坚持静坐。而且每天也做瑜伽。虽然如此用功,而且身体在表面上看起来很健康,但是在大学堂期间已经怀疑得病了:直到凌晨睡不着觉,白天昏睡到中午也起不来床。当时我因为不好意思,没告诉任何人。离开大学堂回澳后,更明显了。西医的验血诊断出我患了自身免疫性甲状腺炎 (又称桥本氏病)。因为感到难以相信,又分别验了两次血,看了两个内分泌学专家,他们都说我的各项指标(包括甲状腺激素和抗体)以及超声影像都是标准的桥本氏。另外我有家族史:我的姥姥当年有这个病。接到这个诊断,我心里很难受,感到即失望又惭愧,但也只能接受这是我的业报,并马上开始了甲状腺激素替代的治疗。很快,验血指标都恢复正常了。西医说,需要定期验血并且终生服药,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药量会需要加大。但除此以外,既没有别的治疗方式,也对生活没有影响。所以渐渐我也习惯了。可是事实上,两年后,不但药量没有需要增加,而且我明显感觉到身体不再需要甲状腺替代药。我知道没有办法说服医生,就自己开始减药量,同时观察验血结果。一年半后,我告诉医生我的减药经过,同时他也清楚的看到各项验血指标在没有用药的情况下是完全正常的。更突出的是,甲状腺抗体没有了。从此以后,我每年按医嘱去检查甲状腺的指标,验血结果都是完全正常。这个从西医的角度来看是罕见也难以解释的 (中医也许可以有效的治疗桥本氏病,但是种种原因,在发病期间我没有机会能够回国找中医)。回想起来,我确实有甲状腺病的家族史,而且二十四岁时曾出现过甲状腺功能短期紊乱。所以这个问题很可能是潜伏在我的身体里的。如果没有静坐的经历,可能会和我的姥姥一样,到了中年时期患上这个病,并且年纪愈大越需要依靠甲状腺替代药。实际上事情发生的经过与此不同,我想最大的可能性,是通过静坐的调整,使得病状提前爆发了出来,并且在静坐过程中调动内分泌 ,达到了恢复健康的作用。
在2007年至2011年这五年之中,只要我有几天假日,就兴冲冲飞去上海,然后乘车去太湖大学堂。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个内心感觉最亲切安稳的地方。 老师很有魅力不用说了,这里的学生和工作人员我也喜欢。住在大学堂期间,白天自修,静坐,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探讨人生,研习佛法,喝茶调侃,学习武功。晚上在餐厅聚餐上能够听到老师和客人聊天中讲到古今中外的很多奇闻轶事,并且能够观察老师的所作所为,为人处事,言谈举止,得以从中学习。最难得的是,有缘认识老师,能够时时感受到他的真切关爱和深情教悔。老师关注每一个生命的成长,对我们每一个人的身心状况都观察得很细微清楚。所以每当老师直言叮嘱我们一句话时,都是正中要害,说出我们需要痛改的致命缺点。
聪明绝顶,可惜什么都不懂
我刚刚开始去大学堂时,有一天晚餐的说笑中,老师叹了口气,然后说,“秦颖呀,聪明绝顶,可惜什么都不懂”。我听到后心里明白老师为什么叹气,因为我是一个典型的没用的人。长到了三十岁,我所学的都是皮毛知识。从小功课好,现在学位也有了,参加工作也多年了,但是老师对大家的标准是如何做人。关于怎么在每天的生活中与人相处,怎么在社会上做事处理事情,我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现在回想起当年自己的种种言谈举止,我会感到很丢人。还有一天,老师指着他身边正在给大家泡茶的同学对我说,“你看他,茶这个事情,他很了解。你也要找一样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一样东西学进去就可以了”。所以,老师对成功做人的标准还包括要深入一门对生命智慧之学以及对社会能有贡献的学问。我感到很惭愧,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是什么都不懂。我这时求学心切,很想提高自己。
老师一生从事的文教志业,基本上都是为了重续中华民族的文化断层。认识南师当初,我正是一个不会读繁体字和文言文,不了解传统文化的年轻人。我虽然对生命科学有极强的求知欲,但却不知道中国文化里原来有这样的学问,自己也没有能力在中国文化中寻求答案。在《点灯的人》里,一位读者极为恰当的引用了一句古人评孔子的话来写照南师对我们这一代读者的影响: “先先生而圣者,非先生无以明,后先生而圣者,非先生无以法”。
第二次去大学堂是晚上到的,餐厅聚餐的人已经散了。刚一到,南师的秘书马宏达就找我谈话,直接问“你来这里为了什么?”我指着自己的手臂说,这个胳膊和旁边的桌子都是物质的,而我能知能想,所以我到底是什么?那次回香港后,接到了马宏达的电子邮件,是一个书单。邮件里说,老师说你的回答有意思,让你去读书。我终于认真的开始读起老师的著作。最先读的是《原本大学微言》。打开书,才发现是演讲语录,非常通俗易懂,和老师在餐桌上与客人的聊天一样深入浅出,异趣横生。唯物论曾经在我的脑子里根深蒂固,虽然觉得宇宙缘起和生命真谛等重大问题难以解释,但总觉得现代科学的对外探索和实证有朝一日会给我们答案。曾读过的印度婆罗门教经典和古希腊哲学都没能推翻这些唯物论的认识和信仰。在南师的书中一次次读到形而上,心物一元这些词汇,我感到这是一个新天地,充满求知欲的我想尽快看明白些新名词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第二本研读的是《金刚经说什么》,这时可以和《原本大学微言》互相佐证,渐渐能够领会一些了。我读的第三本南师的书是《楞严大义今释》。记得我刚去大学堂时,有一个想法,觉得自己连做人的基本要求都没有达到,所以即便佛法里有智慧,自己哪里有学佛的条件。心里想至少多读读书,先学习一些传统的礼仪修养,改变一下自己的习气吧。另外一开始也多少存有几分戒备心,不敢随便相信神秘化和偶像话的东西。 原来隐隐觉得自己自私贪心懒惰,自以为是,外加上还有大小姐脾气,连个好人都算不上。可是碰到事情总觉得都是别人的错,不知道从何开始改变自己。读了《原本大学微言》和《金刚经说什么》,我的内心世界就完全变了,可以清楚地观察,检查和改善自己了。读了《楞严大义今释》,心中对佛法再也没有任何怀疑。感谢老师,把最深奥的生命智慧之学,苦口婆心的用最简单的白话文反复讲给我们。 读了老师的书,我管不得自己有无资格,也开始学佛了。
在这之后几年内,我认真的一本一本的读了又重读了老师的著作。虽然只能领悟几分,但是渐渐的,学佛的路线越来越清晰了,身心也开始慢慢转变。 有一天在大学堂晚餐时,老师在轻松幽默的说笑中提到我,“秦颖刚来时不知道我们这里是做什么的,然后看了书后你看她的变化好大”。听到了老师的鼓励,我心里反思了一番。我们普通人总是喜欢和别人比较,以别人的评语和举动来衡量自己。我们也喜欢观察评论别人,测量他们值不值得当我们的一面镜子。以前的我也非常在意别人的看法,也总是在表现并解释自己。老师的书点明了我的人生方向后,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不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因为自己对自己的修行进展有数。我觉得老师的一个教化手法正是巧妙的运用了我们每个人都关心别人对我们的看法的习性。老师的学问和智慧超出我们的测量能力,并且事事以身作则。所以每当老师关怀备至地以慈父般的温暖鼓励和赞许我们时,都会深深的感动我们并且使得我们受到启发,增加自信,自愿的去反省改善自己。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最有效的无畏布施和法布施。在香港工作期间,我的事业和生活都非常的不顺心,时常焦虑并且内心不平衡。回想起来, 在我认识南师的几年中,老师当面给了我很多鼓励,赞许和夸奖,使得我在大学堂期间感到自己也是一个有价值的人,重新找到了自信心。而我在为人处事中是缺点不少于优点的。我也知道这些缺点瞒不过老师,因为自己的身心在老师面前是透明的,贪嗔痴慢疑他会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很少直接说出我的问题,因为我的进度还不够资格受到老师的棍棒。在读到老师书中的斥责之语时,却每每感到老师是发现了我的错误,直接对我说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因缘能够认识南师,我不敢想象今天会如何。如果当初收到《论语别裁》就读了,二十多岁时期没有消磨浪费那么多时间,已将开始读书修行,也不知道今天的进展会如何。我很希望在这里能够说,领悟了老师的教诲之后,就从此大大地改善了自己的行为和性情。可是事实不是如此顺利。我的感受是旧习气难改,明白了道理以后还是收不住,身口意还是在继续造业。但是在一段时间的观察,参究,反省之后,我会更加深信因果,行为会有所改善。 修行就是这样一个习气暴露并转变的过程。南师常常提醒我们说,“一切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感谢南师给我们讲最深奥的佛法,让我们理解到人生就是修行,让我们认识到亲朋好友都是众生。老师曾当面说我的内心不平静,都是靠理智压下去的。这句话清晰的留在我的记忆里,可是很长时间并不能完全体会。等到有了孩子当了妈妈以后,才明显的体验到忙乱劳累之中自己突然心生烦恼,不由自主的发起脾气的时候太多了。就像老师说的,修行人不碰到事情的时候都很好,碰到事,境界就都没有了。 听从老师的教诲,我一生的修行就是在每天的生活中,踏踏实实规规矩矩的学会怎样做人处事。
万里路,万卷书,万个朋友
有一天,老师对我说,“人成大器,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交一万个朋友。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点意思了,可是要去努力多交朋友啊 ”。老师的这句叮嘱正中要害。我的天性喜欢独自一人思考,和别人在一起多少会觉得有点儿累。每到一个新的生活环境,我通常会交到两三个朋友,而不是和很多人都有交往。分析起来,问题还在自己的爱心和慈悲心不够。这个状况,周围的人是有感觉的,所以不但我不太会接受别人,别人也不太会和我亲近。 回想自己十年前,问题很严重。那时的我内心不平衡,所以与人交往中或者无话可说,或者都是在表现自己,事后还很爱去评论别人。等我读了几本书有了些体会后,又曾经太过热心的给别人提建议,犯了“好为人师”的错误。从观察自己以及身边的人,我深刻的体会到一个人如果身心不健康,连自己都顾不上,是没有本事去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帮助别人的。而我们哪个人的内心完全健康呢。老师是有什么样的修养和智慧才能够一丝一毫不为自己的奉献他的一生来关爱和教诲我们呢。
常听信仰唯物论的朋友们说,宗教都是劝人为善,但是懂道德会做人建立良好的人生观就够了,何必去相信那些神秘话的不符合科学的东西呢。我在修行的过程中体会到,即便已经懂得做人做事的道理,但是如果身心没有通过实修而转变,顽固至极的旧习气就会在待人处事的反应中冒出来,主导自己的心。另外,只有在有了实修的经验以后,才能亲身体验到并认识到所谓神秘化的东西,很多是确有其事并在佛法中有其道理的,只是现在的科学研究方法还暂且不能解释而已。
所以,我知道自己首先要通过实修而改善自己的身心,然后靠自己的变化去影响周围的人。
好人半自苦中来
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次老师一改往常的和颜悦色,严肃的批评我,“你这个人,什么事情觉得自己做不好就不去做了。你要痛改,马上痛改,彻底痛改!你不要怕做不好,那样一事无成,要去踏实做。有句话你记好,‘好人半自苦中来,莫图便益;世事都因忙里错,且更从容。’” 老师看透了我的思想倾向,一语指出我最大的缺点。我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可是需要做事情的时候又怕自己做不出来想象的效果,然后就干脆不去做了。办事时,又老想偷懒找捷径,也经常在忙里出错。 我心里正在惭愧,难过的想着虽然被老师看透了也数落了,但是实在很难马上就改掉。这时,旁边的同学提醒我,“老师送你一句话,你还不赶快写下来!” 我傻傻的把这句话用我自己生疏的中文掺着拼音写了下来。
老师要求每个在大学堂的同学写报告。另外,每个愿意读老师书的,愿意接受教化的,都可以写报告。 我去大学堂的最后几次,老师的眼睛已经有些不好用了。很多报告都是在晚餐后由同学们念给老师听的。老师一边听一边批示,大家一起坐在餐厅里习听。有几个人发现我没有写过报告,然后都私下劝我一定要写。老师讲过他自己学佛的时候求学心切,时常说我们不够努力。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会感到自愧。我有幸能够认识老师,在修行过程中也不是没有体会和疑问,可是却从没写过一份报告去祈求和接受更深一步的启示。为什么呢,因为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值得一写,很怕被看出定力不足,修行不得力功夫不上路,同时也觉得自己文字差无能力写好。这正是老师批评我的思维做事方式。 所以这次虽然落笔成文好难,但是我一定要写出这份感想。写不好也一定要写,因为一方面需要总结自己的学习进展,另一方面这是我交给老师和在太湖大学堂认识的善知识们的第一份报告。
《论语别裁》上的一句话
老师送给我的第一本书是《论语别裁》,这也是老师一向强调大家应读的一本书。而惭愧的是,这却是在我遍读南师著作以后最后读的一本书。 因为太贪心学习佛法,所以先把所有老师的著作中关于佛法和实修的书都读完了以后,才在老师离世以后认真的读了《论语别裁》。虽然已经学佛修行好几年了,但是读到书中对为人处事的讲解,我感到很愧疚。原来自已在起心动念上还有那么多小人的习性,这样的做人基础怎能学佛。
虽然老师已经走了,但是打开老师的书,就好像又回到了太湖大学堂的餐厅聚餐,在饭桌旁听老师和客人们的谈笑风生。老师的教诲使得我从一个心情烦躁不安,生活中困难重重的人成为一个安居乐业的修行人。老师送给我的每句话,都铭记在心。研读老师的著作时,我发现这些话在他的著述中都有讲解。所以老师当面教导的,和他在书中讲解的是一样的。对于有缘见到他的人,老师是以他高度的智慧来因材施教的。今后没有机会见到老师,得到他的当面点拨了。所以我更需要开发内心的智慧,觉察参究自己的一切身心状况,然后通过自己的摸索,在老师的书中寻找答案。
南师一生不承认自己是老师,在诗句中谦虚的说自己不仅愧为佛师道师儒师也愧为人师。南师也多次说过没有一个人够资格做学生。我虽然没有达到做学生的标准,但是南师确确实实是生命智慧之学的老师。在《论语别裁》中,孔子讲了道理给他的学生颜回和冉雍后,他们的回答是:“回(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我不敢自称南师的学生,更不敢和孔子的学生相比。可是他们的做学问精深我可以学习。我虽然基础差悟性不高,但是老师在书中把问题说明得那么清楚了,我能够领悟几分,就会按照这些方法,慢慢学会做事做人,一生这样不断的反思和忏悔,去教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