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怀瑾先生侧记 」 中日文化访问团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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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陈致平教授,著名历史学家,曾任教于台湾师范大学、辅仁大学、文化大学等,著有《秦汉史话》、《三国史话》、《中华通史》,其《中华通史》曾荣获1981年图书著作金鼎奖,作家琼瑶之父。

 

 

南老师那次在台湾师范大学讲演后,过了几天,大约是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三日,就随同一个中日文化访问团到日本去了。

 

这个访问团是由何应钦将军带领的,为期八天,十二日返回台北。他们是应日本文化界的邀请前往的。南老师则是以客座身份,被何上将邀请参加的。

 

何应钦是一级上将,不特是蒋中正先生的亲信人物,而且同日本渊源甚深。他年轻时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抗战前许多对日工作由他负责,日本投降时,也是由他代表中国政府,接受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的投降。这次中日文化访问,高层很重视,顺理成章就由何任团长了。

 

团员中,除南老师外,还有师大教授陈致平、立法委员程沧波、随团记者黄肇珩(现任监察委员)等,皆为文化教育界人士,共有廿余人。

 

因为南老师常受邀为一些当道人士讲禅宗及有关中华文化的课,何应钦及顾祝同等党政军大老也来听讲,所以这次何将军特别邀请南老师同去日本。

 

十一月十一日下午,这个访问团在东京参加东方文化座谈会,南老师应邀讲话。由于口音及翻译工作的不尽理想,又有许多问题没有时间回答,所以回台后,他写了一篇《致答日本朋友的一封公开信》,发表在当年十一月卅日台北《中央日报》副刊(这篇文章收集在《中国文化泛言》中 )。

 

在南老师这篇文章发表之前,有一天我去探望陈致平教授夫妇。由于陈夫人袁行恕女士,是外子袁行知“行”字排行的三姐(堂房),故而常相过往。当我问三姐夫(陈致平教授)赴日之行如何时,他意外地说:“这次到日本去,幸亏有个南怀瑾,否则我们中国人会大丢其人!”

 

原来日本方面参加座谈会的人,都有很高的中国文化素养,其中还有唐诗专家。他们曾临场作诗,并请台湾去的客人即席唱和。一时之间台湾访问团的人都傻了眼,不要说团员中会作诗的人不多,就是会作诗的,大概也须搜索枯肠,思考几天才能成句。眼看我们中国人就要当场丢人现眼了,说时迟那时快,南老师已和了一首回应日本友人,才算解了围,大家也松了一口气。

 

最有意思的是,其中有一位日本学者名叫木下彪,是日本老一辈的高级知识分子。他曾任天皇宫廷文官,又是汉学专家,更是一位唐诗大家。南老师在日本时,二人一唱一和,结成诗友。在游日本太庙后,南老师赋诗一首,木下彪亦即唱和。

 

南老师的诗:

 

游伊势神宫(太庙)

立国同根各有时

浪传史迹费疑辞

乔松夹道黄花丽

为拜神宫又献诗

 

木下彪次韵:

 

缅邈谁知肇国时

迂儒考古漫多辞

天潢不改三千载

我仿周人赋颂诗

 

木下彪的诗不但工整,而且有唐诗味,看来他对中国文化历史也是很有研究的。后来他与南老师常相诗文往还,几年后,老古公司还出版了他的诗集《日本战后史诗》。

 

木下彪这本诗集,描述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后,在美军的占领管制下,人们的痛苦失望与无奈,表达极为深刻。日本的军国主义侵略者,不但祸害了中国,也祸害了自己的子民。

 

谈到诗,不免又说到南老师的诗集。因为陈致平教授与南老师同去日本之故,就带回一本南老师的诗集,而陈夫人行恕三姐也是深通诗词及画艺的人。有一天我到他们家去,她正在翻阅南老师的诗集。她与南老师从未谋面,却喜读南诗,我就问她:“南诗如何,好不好呀?”

 

她说:“由诗看来,南先生是一个奇人,因为他的诗中带有一股空灵之气,有一种超脱世俗的韵味。”

她说得对不对,我不知道,因为到那时为止,我并未看过南诗。当时虽然拿过来看了一会儿,但是并不太懂,也就算了。

 

这本南老师的诗集是早期印制的,收诗不多,由孙毓芹先生亲笔抄录并题签,名为《净名盦诗词拾零》。一九八四年,老古公司将这本诗集与佛门楹联廿一幅及金粟轩诗话八讲,集成一册刊印出版。

 

南老师随文化访问团去日本的时候,大陆的“文化大革命”已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三年,愈来愈多的消息令文化界的人士胆战心惊,忧心如焚。中国能绵延五千年,历史光辉灿烂,文化博大精深,现在一股脑地毁掉,海峡两岸无不扼腕痛惜!

 

多年来,台湾与香港的许多学者,为中华文化的保存和发扬,在不断地努力着,如钱穆、牟宗三、唐君毅、程兆熊、方东美等学院派的学者们,以及一脚跨出学院,走入民间的学者们,如黎东方、陈致平等。后两人在五〇年代即在公开讲演中,以历史的角度、通俗的表达弘扬文化。

 

陈致平教授在师大定期公开讲演“中国历史故事”,更造成轰动。那时蒋经国在领导着救国团,特邀聘陈致平教授为其讲述历史,达一年之久,当时领导阶层对文化确有相当的注重。

 

南老师既然自年少即研读诸子百家,且旁及医理、易经、剑道等,及长又深入禅宗堂奥,如何把文化落实于社会人群真实生活之中,是南老师念兹在兹的大事。

 

这时日本的铃木大拙,已以日本禅学大师之盛誉走红西方学术界。然而禅宗本是道地的中国文化产物,是由印度佛学种子,播植在中华老庄孔孟文化的土壤上而产生的果实。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什么也没有了,但这个国家知道文化的重要性,政府支持日本禅学的发扬,进军国际。

 

西方由于铃木而引入禅学,更急于探究禅宗宗主国的禅文化。这时大陆正在封闭中,接着是“文化大革命”,以致中西文化的沟通在台湾就多了一份时代的重要性。

 

所以,从日本回来后,南老师就积极筹备成立“东西精华协会”。

 

此时的台湾社会又如何呢?一方面有良好的经济发展政策,但是政治及思想上的严密控制并未稍懈。

 

国民政府廿年前来台湾时,由于日据时代的刻意抑压等因素,台湾本土人才寥寥。经过廿年的岁月,情势渐渐改变,有才能的人已经成长,菁英渐出。因此,许多人对于政治思想的控制开始反思,形成反对势力。而反对势力中又分成多派,以本土势力为主的,逐渐集结汇流为台独思想之河。

 

本土势力中较著名的如台大教授彭明敏,因发表台独公开宣言之故,经过一段跟监,偷渡赴美了。特立独行知识分子李敖,也于一九七一年初被捕入狱,整整坐了五年多的牢。而文化人柏杨,在此之前也已系身狱中了。

 

台大哲学系此时也遭受打击,笼罩着不安的气氛。中研院院士历史学家许倬云,当时(一九七〇年)是台大历史系教授,应聘到美国匹兹堡大学任教一年。但因哲学系的不安,恐将波及历史系,故而他不再回来,就此留在美国教书了。

 

台大哲学系的不安持续了颇久,涉及的人也很多。王晓波与陈鼓应是一九七三年才被捕的,后又被释放。事隔廿多年的现在,他们都得到了平反,再回台大任教了。

 

留在美国任教的许倬云教授,于廿八年后(一九九八年)退休,在记者会上,他说了一段颇有深意的话:

 

“时下常以政治的变化为焦点。但这有如大海波涛上一闪即逝的浪花,是最短暂的,人们应着眼的,是大海最深处的呼吸——亦即文化的持续与变迁。”

 

文化的传承和延续,是最重要的。可见持此观点的大有人在。

 

◎ 本文选编自东方出版社出版的刘雨虹先生著《禅门内外——南怀瑾先生侧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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