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日,斯人何世再相逢。
日月如梭,到9月29号,南怀瑾先生离开我们已经8年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太多的物是人非,太多的人走茶凉,太多的恩恩怨怨。
对于我,不变的,是对南师的思念。不知怎的,越久,这种思念越强烈。
走进大的图书卖场,看到专门存放南师著作的书架,也要轻轻举手滑过那些书——这几乎成了我的习惯。
面对人生事业的艰难选择,总要注视书房里南师的像,此时,南师仿佛也在注视你,审视你,鼓励你……
困境中,你才深深感受到:身边永远失去了一位慈悲的友人、坚定的支持者和千年少遇的一代圣贤!
是的,南怀瑾先生是一代圣贤。
记得有一次,在北京大学同师长聊天。这位知名教授冷不丁问:“你为何总说南怀瑾是一代圣贤,他有什么了不起?”
一时语塞,我竟不知如何作答。
论学术成就,有太多值得我们尊敬的大师。
论财富地位,南师不过两袖清风的一介布衣。
论事业成就,南师是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我们的。
……
看过那些走马灯般过往的高官巨富,才子佳人,我仍然要说:南师是一代圣贤!
因为他真正做到了无我,将一生都献给了这个浊乱的世界。面对中国文化大厦之将倾,人类精神之陆沉,他逆行一生,海内海外,颠沛流离,未尝休息——用他晚年的秘书马宏达先生的话说,南师哪有什么养生,简直是在耗自己,日夜不息地耗尽自己,照亮别人,照亮世界。
这种无我,不是佛家所说的“虚空粉碎,大地平沉”,而是一种比个人体悟更大的“无我”,将全部生命融入整个世界,奉献给整个世界,是黄老道家讲的“无执也,无处也,无为也,无私也”(《黄帝四经·道法第一》),是“执道者”的大公无私境界!
也因此,他无可无不可,想人之所不能想,行人之所不能行。
他是一位公认的佛学大师,却要为国家购买军火。
他深通老庄要旨,却为祖国和平统一不辞辛苦诽谤。
他轻财重义,布施一生,却一直关心家乡的经济建设,民族富强……
纵横于三教九流,出入于古今学问,不着一物,不染一尘——千年以来,多少豪杰,有几人能够如此!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我们都不能说南师功成名就,他是带着太多的忧患走的,用他自己所说,“生于忧患,死于忧患”。但他仍如孔子一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反者,道之动——这就是圣贤之行。也因此,他们的事业,死而不已!
的确,想到南师,我常常想到孔子和他的弟子们。
孔子一生不得志。游说天下,四处碰壁,成为屡败屡战的“典型”,天下人都知道——连看门人都知道了。一次子路在鲁国都城的外门过夜。早上遇到开城门的人,问他来自何方,子路说自己是孔子的学生。那个看门人不禁问,“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那个孔子吗?(《论语·宪问》)
我以为,很少有人像勇而有礼的子路那样理解孔子之道。有一次,孔子、子路师徒二人走散了。子路遇到一位躬耕的隐者,向他打听老师的去处。隐者嘲笑孔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能行大事。子路听了并不生气,而是拱手恭敬地站在一旁。隐者见子路如此,便让子路住下,好菜好饭招待他。子路后来见到孔子,评价这位出世隐者:“不做官有失君臣之义,长幼关系不可废弃;君臣间的关系怎能废弃?想要自身清洁,却破坏了根本的君臣伦理。君子做官,是为了行君臣之义。至于自己的政治理想难以实现,我早就知道了。”《论语·微子》记述说:“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不是“知其不可为而避之”,正是中国文化与印度-希伯来宗教文化的分野所在,前者重社会人伦、入世修养,后者否定红尘,重出世修行。
不废人伦,不论成败,大道直行,正是中华文化的根本所在。
——“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南师可谓得中华文化真精神。
南师逝世这8年来,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际法横遭践踏,霸权主义横行,世界失序,东西方精神普遍迷茫和贫困,全球新战国时代已经来临!
8年了,太湖大学堂的“人民公社食堂”也已曲终人散,回忆当年,座上南师音容宛在。看他!谈笑间,法财布施无算!而席间那些附庸风雅者,争名逐利者,或已化为尘埃,或仍随浪浮沉。
对先人最好的继承,不是继承他的巨额财产,而是继承他的艰辛志业。
多年以来,我们新法家同仁所做的,就是努力研习、阐扬中国文化,让它在21世纪的全球化时代复活、复兴,造福全人类——这是对往圣先贤最好的告慰!
南师从来没有离开我们,他每时每刻都在加持我们——他融入了中华道脉。
或许未来我们要面对更黑的夜。夜越深沉,星越明亮——南师早已化为不朽的星辰,指引后来者前行。
大道不朽!圣贤不朽!南师不朽!
【翟玉忠,北京大学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员,中信改革发展研究院研究员,新法家网站中英文版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