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时:“言访峨眉第一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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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忆峨眉金顶路(一):

“言访峨眉第一师”

朱清时

(2020.8.29)

 

佛法重师承。如果“峨眉第一师”都被现代人忘光了,那还师承什么?

 

1.南怀瑾记忆中的传钵

 

二00四年六月十九日中午,我去上海見南怀瑾老師求教。我們從下午兩點談到六點。結束時南師說我像他年輕時认识的一个人,随后他在纸上写“峨眉山传钵大禅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或见过这个名字。

 

南师曾在峨眉大坪出家,终身念念不忘峨眉。他在《如何修证佛法》书中说:“我当年(在峨眉)去看传钵老和尚,这个老和尚与虚云、能缘为当年大陆的禅宗三大师。我一到,老和尚赶紧煽风炉,烧茶。我说:“师父啊,不敢当,不要烧水了。”老和尚说:“你不懂,你们是客人,我是主人,万行门中不舍一法,理当给你们烧水。”这是老一辈的行径,每一点都要注意到。”他还经常讲起,当年传钵和尚声名远播,供养者络绎不绝,被其他僧人(可能是师兄弟)所妒嫉。为避是非,传钵和尚换地(重建茅蓬)修行,供养者仍络绎不绝。

 

从此以后,每次我到峨眉山,都寻找关于传钵和尚的线索,然而却无人知道这个名字。后来突然峰回路转。一是宗性法师告诉我,中华书局印了一套“稀见民国佛教文献汇编”,其中的《佛化新闻报》有不少关于传钵和尚的新闻报道。二是我见到了何志愚老人(当年已95岁)。何老在1940年是毗卢殿知客,而传钵曾任毗卢殿主持,又是设在那里的峨眉山佛学院的名誉院长,因此他亲近过传钵。我出于好奇收集有关资料。这些资料虽然零碎不完整,但把它们梳理一下,可供抛砖引玉。

 

本篇先介绍报章杂志和文字资料中的传钵。下一篇再介绍何老的回忆,它将关联到峨眉山的一项重要的史料。

 

2. 访传钵老和尚不遇的两首诗 

 

演妙著《民国峨眉山佛教研究》中收集了下面两首访传钵老和尚不遇的诗。

 

第一是《佛学半月刊》1941年第239期有诗《九月八日登峨眉金顶访传钵老和尚不遇》: 

“言访峨眉第一师,秋山怊怅夕阳时。

归来倚杖青峰顶,可忆当年李习之”。

 

作者李光炯(1870一1941)安徽枞阳人。光绪十三年(1887年)参加乡试后,毅然放弃科举业,随同乡吴挚甫(汝纶)主讲保定莲池书院。光绪二十八年,随吴挚甫赴日本考察教育。回国后,襄助吴挚甫创办桐城县学堂于安庆,锐意兴学育才。七七事变后,携全家避乱入蜀。著有《屈赋说》、《国策札记》、《阮嗣宗诗注》、《同时诸人事略考》、《楞严经科会》等。他到金顶拜访传钵老和尚不遇,写诗抒怀。开头就把传钵老和尚称作“峨眉第一师”,然后抒发不遇的感受,用当年李翱访药山禅师来比喻。 

 

李习之是唐代著名学者李翱,时任太守。久慕药山惟俨禅师德行高远,因此,恭敬地邀请药山禅师到他家中接受供养。但是,屡次派人邀请,药山禅师都未应供。于是,李翱亲自入山,拜谒禅师。李翱来到药山,看到药山禅师正在看经。药山禅师的侍者,看见大名鼎鼎的李翱前来,便赶忙上前对药山禅师说:“师父!太守来了!”但是,药山禅师听了之后,仍然纹风不动,照常看经。

 

李翱慑于药山禅师的威仪,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可是,等了好久,药山禅师一直毫无动静。最后,李翱实在忍耐不住,就说:见面不如闻名。意思是说:我仰慕你药山禅师的名声,特地来拜访你,可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个样子。这时,药山禅师呼唤一声:李翱。李翱闻声应诺。药山禅师反问他:太守为何贵耳贱目呢?李翱毕竟是一位知书达礼的文人,他听了禅师的话,马上拱手致谢,并且虚心地向禅师请教。李光炯在此诗中用这个典故把传钵比喻做药山惟俨。由此可见传钵在他们心目在的禅宗大德地位。

 

第二是《华西学报》1937年第5期有《盐亭蒙文敦约同来金顶访传播上人待之月不至》诗。当时传钵又常被写作传播。盐亭彭举与其友人蒙文敦,专程到金顶拜访传钵老和尚,他们在山上停留月余,仍未等到老和尚回山。彭举把对传钵老和尚的满怀敬慕之情,通过文字在《华西学报》上表达出来:

“久闻播上人,言登四禅地。一室超空有,双扉杳深閟。

趺坐毒龙伏,谈经雨花坠。本自了夙因,有情更观世。

我友白云期,遥遥久不至。日暮倚禅关,怅望寒山翠。” 

 

头两句诗说明,传钵是当时的社会名人,传说他的禅定达四禅境地。随后四句形容他密室趺坐,降伏心中毒龙,讲经天花乱坠境界。然后的“本自了夙因,有情更观世”,说传钵自已已经了生死,现在慈悲地观察有情世界。最后描述他们等候月余仍未遇的愁怅。 

 

其实传钵是个不理世事、不求声闻的出家人,很少见客、很少外出,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相貌,以致出现一些趣闻。1939年的《佛化新闻报》第8卷登载信息说,“禅宗耆宿峨山金顶传钵老和尚,年逾古稀,戒行严谨,久为国内外缁素所敬仰,近一二年来,钵老时感四大不适,常安住峨山万行庄,尤少外出。昨据峨山传来消息,近有不肖僧伽,不良居士,乔装老和尚样,在成都市及邻近各县,假名募缘......”。所以前面这些诗人的“未遇”,其实可能他都在闭关不见客,不一定真是外出未归。这些诗人没有李翱太守的霸气,不敢直接闯入密室,缺少了近代版李翱见药山的佳话。

 

3. 传钵的照片 

 

幸运的是,1937年十二月,传钵老和尚应邀到重庆主办水陆法会,《佛化新闻报》记者拍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图1),并描述了对老和尚的印象:“接谈之间,见其年逾古稀之人,精神壮健,声音瞭亮,如壮年人。”

 

 

 

图1 传钵在重庆,时年61嵗。

 

 

根据这张照片,我们可以从一张百年前峨眉山僧人的合影(图2),认出中间颇具威仪端坐的就是传钵。

 

图2 清末峨眉山僧人

 

在徐杉著《中国-嘉定记事》一书中,对这张照片的说明是“清末峨眉山僧人,谢道坚后人提供”。书中讲到谢道坚是二十世纪初在四川的加拿大医生,曾登峨眉山摄影。但是未标明它是否由谢道坚拍摄和在何处拍的。网上(如《峨眉山百年照片集》,集影斋2019-12-03)有同样的照片,标明拍摄者是卫理公会的传教士威尔逊·爱德华· 曼利(Wilson Edward Manly)1906年在峨眉山九老洞拍摄。仔细研究这张照片,发现背景与九老洞仙峰寺大雄宝殿正面相似,尤其是栏杆花纹竟然完全一致,这说明可确定这是在九老洞拍的。虽然台阶已从民国峨山常见的两边上的半月形,改建成了现在常见的这种。

 

当时传钵大约三十岁,没有图1中的长胡须。虽然图1不清晰,但是比较身材、脸形、五官,可以认定无疑。另外,传钵当时正是金顶、九老洞、洪椿坪的临济岔派的长老,从照片中的核心地位,也可以旁证应是他。

 

图3. 九老洞仙峰寺大雄宝殿正面

 

4. 传钵身后

 

1943年1月14日266期《佛化新闻报》载,腊月初八日(佛成道日)子时,传钵老和尚圆寂,世寿六十七岁。

 

1943年1月21日268期《佛化新闻报》报道,传钵的法徒、成都近慈寺都监圣本法师奉能海法师令,将在开春(即1943年春)后去峨山在毗卢殿附近择地为传钵建庙。演妙的《民国峨眉山佛教研究》还说:“能海法师、法光和尚等发起兴建毗卢殿侧之慈圣庵,以纪念禅宗尊宿传钵老和尚”。

 

毗卢殿原址现在已是万年寺的“法物流通处(寺办商店)”。能海重建的慈圣庵还在,但是关于传钵的遗迹已全无、僧俗也无人知道这个名字。

 

传钵的的弟子金顶住持圣观法师与成都近慈寺都监圣本法师,撰写有《传钵老和尚行述》,在成都印行于世。可惜这本《行述》至今未访求到,致使我们现在只能得知这位禅宗泰斗的一些零星事迹。

 

在演妙著《民国峨眉山佛教研究》中介绍,传钵的大弟子圣观法师(1886—1954),俗姓李,辛亥革命后任四川广安县县长,不满官场腐败,辞职到峨眉山金顶剃度出家。1937年夏,他在汉藏教理院学习时,逢王恩洋在重庆华岩寺讲《唯识二十颂》。1944年三月,圣观法师接王恩洋居士朝礼峨眉山,挽留在万行庄住五六日,向王老请益法义学习佛法。又在王恩洋居士离开峨眉时,亲自送返乐山。圣观法师的学问品行,德业修持深为缁素敬重,1940年被推为金顶住持。成都佛教社礼聘圣观法师为佛学社社长主讲佛学,受到蓉城僧俗大众的欢迎与赞誉,名震成都。1940年被选为峨眉县参议员,是峨眉出家众被选为参议员的第一人。

 

 

5.禅宗的大师

 

有两件事说明,传钵的确是当时社会和教界公认的禅宗大师。

 

第一件事是支援全国抗战的护国息灾法会。

 

1942年冬天,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礼请虚老赴重庆主持“护国息灾大悲法会”。法会从1942年11月6日开始,至1943年1月26日圆满结束,历时两个多月。其实早在1939年,林森就礼请传钵在峨眉主持了这样的法会。

 

《佛化新闻报》第100期(1939年8月3日)首页报道,“峨山洪椿坪起建追悼法会,禅宿传钵老和尚率全山僧诵经并放瑜伽焰口”,其中写道:“秀甲天下之峨眉,论其气候和平常以,该山洪椿坪为最,此次国府主席林公西巡至峨眉,临幸洪椿坪,适值抗战二周年七七纪念,主席嗟念为国捐躯之忠勇将士,及殉难同胞,因颁命本寺住持,延请禅宗耆德传钵老和尚,召集各寺僧众,修建七工纪念追悼法会,僧等奉命之下,于讽经诵咒,一切法事,较通常自修护国息灾更加严肃,圆满之夕,施放瑜伽焰口,召诸烈魂,令饱餐法信,咸得往生净土,当修建法会中,主席亲临拈香,既慰天灵,并祝胜利云”。

 

这样的法会只可能请一位全国、全社会公认的高僧大德来主持。这件事说明当时传钵与虚云都是禅宗的泰斗。

 

第二件事是1941年印光大師圆寂后,全国佛教界给印光大師的奠章,其中传钵作为峨眉山佛教界领袖,排名全国第二:“維中華民國三十年,歲在辛巳,佛滅度日。普陀山法雨寺覺悟、峨眉山金頂寺傳缽、九華山祇園寺寬明、五臺山碧山寺壽冶、天臺山華頂寺興慈、福州湧泉寺圓瑛、金山江天寺霜亭、揚州高旻寺來果、寶華山隆昌寺妙柔、常州天寧寺欽峰、。。。等,代表全國僧徒,謹以香積之饌,致祭於印光大師之靈曰:。。。嗚呼!惟師之生也,利見於古莘之野;其殤也,解脫於靈巖之巔。”(《印光大師永思集》,陳海量居士編)

 

此外,1940年,峨眉山佛学院的院长果玲,“诸山公拥”的名誉院长是“传钵、圣钦”。由此可知传钵当年在峨眉山的声望,圣钦也名列其后。

 

这些史料使我相信,在民国时期,传钵是与虚云、圓瑛、來果等一样的佛教界领袖人物,是当之无愧的“峨眉第一师”。佛法历来重师承。如果传钵这样的祖师都被现代人忘光了,那还师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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