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續閉關因緣 ——南懷瑾先生閉關日記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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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今日(夏曆二月初六)是南懷瑾先生誕辰102週年紀念日。

 

本文節選自南懷瑾先生閉關日記《關中紀妄》之1977年2月21日文。《關中紀妄》電腦版由 宏忍尼法師於2002年5月21日起打字於香港,並經 南懷瑾先生審定。

 

 

 

 

南懷瑾先生閉關日記節選

(1977年2月21日夏历正月初四)

 

續閉關因緣

 

 

國事世事紊如亂絲,「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以洒然不理。故鄉高堂老母,白髮妻室,以及近中年之二子,并尚未見過一面之孫兒輩,除尚須匯款接濟外,實亦無可奈何,無能為力。通訊、匯款,統由大陸工作會代辦。此一德政,外間知之甚少,殊為可感。近得次子小舜函,備述如何艱苦自立自讀,挑燈夜讀,今已學成中醫,可以為人治病。其在學理方面,果然未甚透徹,能如此自立自強,且對行醫濟世有心,一如我當年素志,頗為可感可喜。唯老母思兒,不勝悽苦,每一念及,即默誦黃仲則的「搴帷拜母河梁去。白髮愁看淚眼枯。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不覺涕零。
 
在此子女四人,唯長壽尚在讀政大經濟系三年級之外,可孟、聖茵皆已在美國自謀生活,艱苦雖所難免,然亦差稱勉能自立。
 
在目前其中唯一可慰之事,即長福果然不負所望,已進入西點軍校就讀第二學期。將來能否畢業,或中途退學?如能畢業,將來前途如何?皆難逆料。此時寄回西點軍校制服照片,亦足當一哂。此子自十二歲時,決計交託美國海軍退休少將薛樂如為義子,攜返美國求學,當時即囑其將來最好能進西點,六年之後,果然未負所望,大出一般人意料之外。事實上,知子莫如父,當此子來住胎時,我已有所感為繼承我志而來者,故決計送子赴美求學,乃至目前就讀軍校,步步皆有前因後果,唯愚者不知耳。雖然,我常對人說,人生如賭博,此子在赴美之時,有若干關懷者,認為大不應當,唯有哂然一笑,告以人生如賭博,勝負實不可知,即如目前學軍事,其前途安危,仍如賭博,勝負仍不可知。但當其來信告知已進入西點軍校時,頗生感慨。其時心情,唯有清人嚴遂成詠三垂岡詩可以聊表一、二。「英雄立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隻手難擎唐社稷,連城且擁晉山河。風雲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蕭瑟三垂岡畔路,至今人唱百年歌。」其中「風雲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一聯,正如寫出我之心境,真是感慨無窮。當繞室徘徊,尋求今後安身立命之計,每念此聯,極望福兒之能為我未完願力之化身也。
 
即此回思平生,歷此浩劫,唯父親被□□加以善霸罪名,被鬥爭而死非命之外,自母親以次,家人妻小,一一幸存。三十年來,浮沉台灣人海,雖一直受窮困所迫,但仍能隨緣宏化,雖不得暢其所志,亦未至於困阨受冤而死。至今兒女學業粗成,聊可自立糊口,以區區一介平民微名見忌於公卿大夫之間,安貧尊榮於青年學生之林,何德何能,行年及於花甲,如不懍懼戒慎,精進向道,更待何時。徘徊不寐,又續前詩,另成一絕:

 

憂患千千結,慈悲片片雲。
空王觀自在,相對不眠人。

 

正當此時,忽閱梵天廬叢錄,見呂新平詩:「道味都將世味攙,布衣也算是頭銜。百端環繞肩難息,萬事糊塗口欲緘。愁緒易增新白髮,淚痕曾染舊青衫。層波疊浪皆經慣,我自浮沉任一帆。」讀此書真有袁寒雲所「山泉繞屋知深淺,微念滄波感不平」之同感了。
 
於是擺脫俗務,閉關專修之心愈切。古國治之友葉國頌,又欲將桃園龍潭故里之祖業地基相贈,作為閉關建廬之用,其情不忍卻,曾偕國治親到龍潭、中壢、楊梅一帶勘地一趟,認為地理環境不相應,婉謝美意。歸途自思財地二者,均所難求,何必心隨境轉,不如就現在住處決計掩室閉關,豈不容易決定。此時適淑君想到《論語別裁》、《習禪錄影》等存書,依照價款,尚值百萬元之譜,如交古國治接手經營,我即可以脫身。得此啟發,當即與國治商談,渠願將住宅向銀行抵押三四十萬,先了部份債務,再待賣書清理。
 
因此匆匆決定,由明真藉其娘舅關係,向華南銀行接洽,初步閉關計劃,就此決定。如無此存書,無古國治其人,上無父母管束,下無妻子拖累,中無兄弟親戚阻礙,亦不得成功。說到《論語別裁》,更深感蔡策記錄之大功,無奈此時蔡君正為生意失敗,有破產涉訟之苦,人生遭際實在難言。凡此種種,實皆時節因緣湊合,故毅然不顧一切,停止外務,決計入關矣。
 
大陸工作會《孫子兵法》一課,亦於年前匆匆結束。楊管北居士每週上課,亦只去函說明歉意。一下決心,便只好如此,也只能如此,方可勉強入關也。
 

「無情何必生斯世,有好終須累此身」。矛盾兩難之間,然畢竟須自復其本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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