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文佛一代时教,若不自东汉以后而传入中国,则将几随印度本土文化而沦丧殆尽。佛教输入中国,在魏、晋以后,若无达摩一系禅宗之崛起,亦将随南北朝之衰乱而心法无遗矣。故中国文化与佛教,正当盛唐之兴隆而卓然挺拔,良有以也。
但自晚唐五代之际,禅佛而有五宗七派之门庭设施,则已由盛而衰,势必入于儒道而相互依存,蜕异竞秀。因之而有宋代理学之突出,神仙丹道之辉耀,亦势易时变之必然也。过此以还,迨于明代中叶,左右佛老而汇集于理学心宗,则有阳明王学之作。当此之时,禅门佛子从王学而入道者,颇不乏人。
及乎明季末期,身为知识分子之儒冠学者,颇非王学之滥而欲规正于禅,但又鄙薄禅僧而不为,独以居士身而手提禅宗正令者,因而风起,如田素庵、李卓吾、瞿汝稷、曾凤仪辈,皆以当时名士而标示学佛,且为士大夫之所诽议者,其数不少。其间尤以李卓吾之得罪名教中人,遭逢不幸,最为可哀。
由此禅宗与理学,随宋明朝代之异易,亦转为入世应用之学,或为文词慧业而肆其智辩者,则有冯梦龙、李笠翁、金圣叹,似皆承其余绪而故示跌宕也。
但禅佛正宗法印,几已荡然无存,师僧中虽有密云悟以及憨山、达观少数几人撑持门户,殆亦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耶。由此而及清初,能振兴禅宗,高提正印而扫荡阴霾者,有之,唯雍正一人而已。惜乎!身为帝王身,应为帝王身而得度者,恐终难得其人矣。今因学子周勋男之请,嘱为明末曾凤仪所辑《金刚》《楞伽》《楞严》三经宗通再版为序,旅泊中人,尘劳繁剧,实已无暇及此。然因其再三催促,简书禅佛宗乘之衍变如此,则可知曾氏之辑,固有其独具匠心,足资千古者。非大心开士,曷能作此,应为随喜赞叹,是法住法位云尔!
(西元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八日记于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