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怀瑾先生侧记 」佛光山的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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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老师从高雄回到台北后,我听说大悲殿是个好地方,又得知星云大师是从南京棲霞山寺庙来的。我虽与他从不相识,却贸然打了一个电话给他。

 

我说:“师父,我们从前见过的……”

 

他说:“哦?在哪里啊?”

 

我说:“来台湾之前,你在南京棲霞山,我在南京鼓楼金陵大学上学,周末我常去棲霞山游玩……”

 

他说:“是啊!我也常到鼓楼去……”

 

我们俩就这样彼此说着半真半假的话,作了开场白,他心中有数,接着就问我:“居士,请问有何指教啊?”

 

我立刻开诚布公地说明,有一位在美国的朋友,想参加禅七,是否可借用大悲殿,作为禅七的场地?

 

星云大师听到是南老师主七,立刻满口答应,并且热情地说,一切食宿及费用,全部由佛光山负责。

 

大师慈悲的胸怀,令人感动。费用方面,当然不能真的麻烦他了,此是后话。

 

糟糕的是,我打电话给星云大师之前,并未先得到南老师的首肯。换言之,南老师尚不知道要请他去主持禅七的事。现在佛光山已经表示欢迎了,我怎么去向南老师说呢?心中不免嘀咕起来。

 

于是我先与李淑君通了电话,计议了一番,然后就赶到了老师办公室去。那时大约下午五点钟的光景,我知道老师也爱吃牛肉面,桃源街有一家牛肉面馆很有名,许多人常常专程去吃。我说要请李淑君及其他这里的人去桃源街吃牛肉面,并请老师作陪。

 

南老师不疑有他,也就答应了。那时办公室只有另外一位小姐,于是我们四人就乘了一辆计程车,到桃源街那家牛肉面馆。

 

大家坐定,叫了要吃的面后,我就对李淑君说:“今年我们能不能找个什么地方打禅七……”话还没有说完,老师就立刻说:

 

“不来,不来,我是不干的!”没等老师说完,我也马上接了一句:“请别人来主持总可以吧!”

 

听了这句话,老师无法反对了,只得说:“那可以,那可以!”

 

我和李淑君心中暗喜,老师既不能反对,也还得加入我们研究何处是较合适的地方,结论当然是佛光山大悲殿较好了。

 

只不过,如何去向星云大师商量借用呢?我于是自告奋勇担任商洽借用的工作,其实早就同星云大师说好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原因是老师并不愿意打禅七,而不愿意打禅七则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很少遇到青出于蓝的后学,以激发老师的教育火花。试想,对着一群智慧平平、只会点头称是的学生,当老师的才能学养怎么施展呢?尤其是禅宗的老师,教化天机活泼的禅宗,更加如此。南老师喜欢别人向他挑战,才有迸出大智慧火花的机会。

 

其二是老师常说的,彻悟并不是非经禅七锻炼不可;抱本参禅一样有人悟道。现在的社会大众,多数连做人做事的基本还没有达到,何能期待他们超凡入圣?不如脚踏实地地先从修身齐家、培养人格道德开始磨炼。

 

因为老师不愿意打禅七,所以希望参加禅七训练的人,不免千方百计想些法门,以便把老师拖进来。虽然我们都是些智慧平平的普通禅宗向往者,但经过了禅七训练,都自觉智慧提升,定力略强,故而每逢年底到来,大家都在期期盼望着能有机会参加。

 

后来事情发展下去,仍然要请求老师拿起香板。所以说,这次是用了些小计谋,与李淑君一吹一打,外加利用了老师的慈悲心,才促成了佛光山的禅七。

 

这次禅七的行动真够庞大的,台北参加的人们坐了八小时的火车才到高雄,再乘汽车半小时到佛光山。陆续前往共有五十多人,另外是佛光山的出家人约五十人,合起来一共一百人。

 

星云大师与他佛光山的弟子学生们,展现了十二万分的热忱,协助来办这件事。

 

陶蕾特地从美国赶来参加。这次的经验,使她回到美国的大学扬眉吐气了。只不过,她并没有挨着香板,她知道了香板真用来打人,只是日本禅师的花样。

 

学密宗的钟先生也来参加了。猜想为了他的原故,老师在七天之中谈到了许多密宗的学理、修持法门及密宗的特点。许多对藏密有兴趣的,那次也收获颇丰。可惜的是,后来在整理出版《习禅录影》时,后半部的录音带毁损了,无法记录下来。

 

在这七天之中,负责禅堂秩序并喊口令的,仍是林中治,写黑板的仍是李淑君。有不少人是第一次参加禅七,其中有个年轻的男生,特别要提一下。

 

这个人坐在右边第一排,右半边全部坐的是男性,左半边全部是女性,我坐在左边,也是第一排。

 

老师则坐在对面中间的座位上。

 

第三天的时候,那一堂老师正在讲话,看见林中治走到老师面前,轻声地说,那个第一排坐着的男生,全身紧绷,两眼发直,好像出了问题。因为我也坐在第一排,所以听见了这些话。

 

老师听了,就向那人看了一眼,仍继续说下去。这时大家都注意到了,纷纷望眼过去。老师又说了一两分钟的话,才告一段落,就起身走到那人旁边。

 

大家都以为老师会摇摇他,与他说话,或叫他放松。

 

岂知老师走过去,二话不说,就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嘴巴,然后说:“起来活动活动!”

林中治把他拉起来,他好像已被打醒了。

 

老师若无其事地又回到座位上,继续对大家讲话。可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刹那,却在大家心中震荡不已。这也许就是禅宗棒喝法门的一种吧!

 

怪不得古人说“大唐国内无禅师”,唐代禅宗大德辈出,是禅宗最盛的时代,可是却说没有禅师,可见一个够格的禅师多么难找。那不是只通学理就行的,是要能应对各种情况才算。故而不是真正彻悟的人,如何能担当禅宗的大师呢?

 

 

◎ 本文选编自东方出版社出版的刘雨虹先生著《禅门内外——南怀瑾先生侧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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