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为纪念南怀瑾先生辞世十周年,我们将连载数篇文章以表纪念。这些文章的作者来自不同领域,文章内容多样,有历史评议,有缅怀诗文,有科学研究心得,有教育工作报告,有文化出版回顾,等等,既是给读者的分享,也是给 怀瑾先生的报告。
怀师,怀师
宋雁
写下这个标题时,我的眼泪流了出来。南怀瑾老师,大家都亲切地尊称他为怀师,现在却只能怀念南老师了。
南老师,我只见过两面,南老师根本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却不影响我热爱读他老人家的著作,如痴如醉。在我的世界里,南老师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因为一翻开书,我就仿佛在老师身边,听他在讲,我沐浴在那种详和安宁的氛围里,会忘记周遭的一切。以至于我第一次在大学堂听课时,第一次见到南老师真真切切地坐在讲台上,居然感觉一点也不陌生。当然那种感觉就更好了。
第一次读到南师的著作,大概2009年前后,我在网上无意间读到一段文字:我记得描写的是南师在读金刚经时,有一天,读着读着,我没了。我当时整个人都要傻掉了,奇怪,这个世上居然有这么个人,我从小到大,常常会有我没了的经验,我一直以为那是自己在做白日梦。文章里就这么一段文字,勾起了我的好奇。
这个文章这么好,可是文字通俗,内容非常有趣,我一搜作者,南怀瑾。关于他的文章还很多,于是抛开所有,有空就读南怀瑾,越读越有兴趣,越读越爱读,网上的文字错别字太多,于是我托家门口书摊摊主给我进一套南怀瑾的书。后来发现是盗版书,别字太多。
有人说自从一读楞严后,抛却人间糟粕书。我是自从有了南老师的书,家里一切闲书就从我身边消失了。下班回来,做完家务,只要有空就看。孩子爸爸一开始以为我是三分钟热度,谁知一天天过去,我热情依旧,而且书越买越多,因为南师开出的书实在是太多了,有时为了看懂他说的一句话,我要去买《说文解字》、《康熙字典》、《佛学辞典》、医典药典,涉及天文地理历史医道佛法。书柜装不下了,又购买了三个书柜,我的两个,孩子的一个,因为南师书里给孩子开出的书也实在是太多了啊。
那么多书,我当然是看不懂的,但是不要紧,一切从无到有,只要有,就不愁无。
孩子爸爸沉不住气了,从一开始对我的不屑,慢慢提醒我,要博览群书,怎么能专读南老师的书,到后来实在好奇,自己也找了一本读起来。他说好奇怪,为什么读南老师的书时,感觉南老师就在身边一样啊。我笑笑,尝到滋味了吧。
我似乎太忙了。关键是我没有时间与他争吵,没有时间做一些无聊的事了,因为我还要试着打坐。书里描写打坐的情景很好玩啊。
打坐这件事,我只是每天晚上睡前,坐两三分钟,很搞笑,房间里有电视机,一般情况我在打坐,孩子爸爸在看电视,我们相安无事,不再争频道。不过只一会,我的腿就麻了,无所谓,我也没要弄出什么明堂,只是好奇,试试而已。
有一天,他出差了,孩子睡我身边,我早早关了灯,坐在枕头上。刹那间,浑身毛孔全部张开,一阵凉丝丝的,我与外界因皮毛“不存在”而合一了,于是口水忽然涌上来,把我呛醒,咳嗽起来。我又重新坐端正,皮毛孔又全部张开,与外界呼吸往来一般,又是口水涌上来,又把我呛醒。如此反复几次,我只好作罢。
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我要拜见南老师!
我是学理工科的,根本不懂什么佛经,更不要说这方面的师承,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就是因为喜欢南老师的文字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没有文化功底,就是喜欢。可是从那次打坐经历后,我在坐中许愿,对着虚空,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佛菩萨,那么请给我指点一位明师!
我得知南老师在吴江地区,巧了,我小时候也在吴江周边长大。我就拜托吴江的同学,我要去听南老师的课。
第一次听南老师的课,那天南老师讲八识规矩颂。开课前,一位穿长衫的师父从我边上经过,突然我像被通了电一般。我正发愣时,带我进来的沈大哥告诉我,这是宏忍师。
当天宏忍师负责板书。我当然不认识宏忍师,也听不懂南老师讲的内容,但是不影响我沉浸在那种美妙详和的氛围里。一个小时后,课间休息,带我进来的沈大哥说回去吧。我还没听够,还以为有第二堂课,好遗憾,但是有说不出的开心与满足。
沈大哥可怜我大老远赶来一次不容易,引荐我去拜访宏忍师。好巧,下课后,宏忍师有空档,接待了我。
我坐在宏忍师对面,居然开不出口,于是宏忍师问一句,我答一句。宏忍师命人给我倒茶时,我突然说,老师啊,我的皮肤会呼吸。我说我在家打坐,我说我念准提咒。宏忍师要我念一遍,可是我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似乎思想停摆了。于是宏忍师念一句,我跟一句,突然一股力量向我袭来,我懵了,闭上了眼睛,一句一句跟着宏忍师念诵准提咒。
事后我自己也感觉奇怪,准提咒明明已是滚瓜烂熟,怎么在宏忍师面前就突然脑子短路了一般。我突然就松了下来,后来滔滔不绝,那天晚上,宏忍师教了我很多,临别时送我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佛说未曾有因缘经》。
这本书,把困顿我很久的是非恩怨,一带而过。我再次面对是非中人,已是心平如水。好奇怪,原来一切竟是自己的执念,一旦放开,竟然那么轻松愉悦,环境没有变,人还是那些人,所有发生过的事仍历历在目,但是已经与我无关了。我的心突然得以释放,似乎要跳了出来。
当时孩子三年级,她说妈妈变了。我更喜欢现在的妈妈,因为妈妈的手摸上去总是热乎乎的。
我与孩子一起看南禅七日,孩子说妈妈,这位南爷爷好可爱,像个婴儿,好想亲亲他。
无论是看书,还是看视频,我感觉自己就坐在南老师身边,他问问题时我会紧张,我会试着去回答,我也会哈哈大笑,南老师实在是太幽默了。有时我会羞愧,因为自身有这么多缺点,糟糕的是自己还一直自以为是。
我每天睡前念一遍心经,有口无心,更像是做一个无所谓的功课。有一次我试着背一遍,坑坑洼洼,睡在一旁的孩子实在忍不住了,替我背诵了一遍。我好奇地看向她。
孩子小脸一扬:妈妈每天念,我早就会了。妈妈背心经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刹那间愣住了,竟无以回对。
孩子急了:妈妈,您要去问问宏忍师,念心经时,心里应该想什么?
莫非是菩萨也看不下去了,让一个小孩子来点化我啊!
这么多年来,我遇到问题,宏忍师都会解答,但是宏忍师的答案,其实是把我领到一扇扇门前,帮我推开一条缝,能不能走进去,能走进去多远,要靠我自己。
读南老师的书,对于佛法、功夫这些,我实在是领会不到其中的奥妙,这些当然是令我着迷的地方,也让我有信心余生去探索。我最受益的是南师教我做人做事,如何与周遭人和事相处,如何在各种环境里保持平常心态。这一点对我实在是太重要了。
我以为我学到了一些,有一次我跟宏忍师抱怨,我在付出,为什么受益的人还不领情?老师对我说:你是在随自己心意做事,是你想给,而不是人家需要什么给什么!
这给了我当头一棒!我记得“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可是己所欲施与他人也不对啊,人家需要什么就给出什么,这才是最佳施与方案。
宏忍师曾一次次提醒我:知非即舍。这四个字,真要做到有多难,首先是“知非”,如何才能知非?有没有能力知非?而且,舍非更是有如刀子割肉一般。舍非,就是舍掉人贪婪的欲望,如果能舍非,我们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也不会生这么多病,不会有那么多是非。
孩子非常喜欢听我讲宏忍师对我的指导。我也会经常与她交流南老师书里的内容。我没有时间去关注孩子的学习,随她自己安排。没有我在身边啰嗦,孩子学习起来更加开心自在。她把自己的课业安顿得井井有条,学习、锻炼、兴趣活动、家务,全部是自己打理。小学五年级,自己独自一人去考场考过钢琴十级。后面中学、大学,一直不需要我太多的关注。她调侃我与那些鸡娃妈妈相比,太不称职。她似乎也不需要我在旁边指手划脚。
非常奇怪的一件事,自从我爱上读南老师的书,我的整个家庭氛围都在转变。我没什么大的改进,相反他们两个改善得更多一些,孩子时常会提醒我:妈妈,注意“我执”;或者来一句“妈妈,算了,我原谅您了,不与您一般见识......”
孩子爸爸更是懒得与我计较,常常是我在生气的瞬间,被他俩的表情又惹得哈哈大笑,大家笑过后又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真正应了那句话:本欲度众生,反被众生度啊。
南老师离开我们整十年了,但是南老师其实一天也没有离开过我,相信每位读者翻开南老师的著作,或听到南老师的声音,瞬间就会进入到南老师带给我们的世界,有人说南老师是那个点灯的人,我更多的体会是,南老师把我的双眼治好了,让我看到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